本创 刘晓军:《汉书·艺文志》“小说家”的定名立意 2021-07-08 07:06 做为现存最早着録小说的书目文献,《汉书·艺文志》无疑是中国古代小说最根柢的“法典”。它对小说观念的界定、小说价值取职位中央的评价以及小说文原确真认等诸多方面,接续映响着古代的小说不雅见地取小说消费。降及清修《四库全书总目》,咱们依然能够看到《汉书·艺文志》的遗响。 那样一部反映中国小说本貌取收流小说不雅见地的书目,理应正在古代小说钻研方面领有足够的话语权。20世纪以来,正在中国文论钻研集团患上“失语症”的大环境下,小说真践钻研难以独善其身,蕴含《汉书·艺文志》正在内的小说目録总体处于“失位”的形态。 现代小说不雅见地取小说真践移植于西方,取《汉书·艺文志》对小说的了解存正在较大不同,因而今人大多不愿承认《汉书·艺文志》所録小说为小说。加上《汉书·艺文志》所録小说根柢上名存真亡,今人无从窥其堂奥,于是那部原应成为评质中国传统小说本则的史志目録,逐渐被世人遗忘。它给古代小说钻研留下的遗产,除了后人据今生造的做为现代小说参照物的“目録学小说”那个观念,仿佛再难发现可以操做的价值。 然而《汉书·艺文志》所録小说究竟属于汗青存正在,不会跟着时代变迁而扭转它的属性。正在汉人的不雅见地里,那种文献就叫作“小说”。无论今人能认可可其为小说,此类文献做为“小说”被着録、被认能够至被仿做了上千年,那是无奈扼杀的汗青事真。 咱们认为,《汉书·艺文志》所録小说及其表示出来的小说不雅见地,是中国小说古今演变的逻辑末点。 原章将首先回到汉代的汗青语境,阐发《汉书·艺文志》“小说家”的定名立意;再联结传世文献取出土文献,回复复兴《汉书·艺文志》所録小说的原实面目;最后再综折各类因素,论述《汉书·艺文志》“小说家”的文类属性取文体特征。 《汉书·艺文志》“小说家”的孕育发作出于“辨章学术,考镜源流”的须要,那种分类思想始自刘向、刘歆父子对书籍的分类整理。 刘向校理群书时,为每书撰写叙録,叙述学术源流,鉴识书籍实伪。阮孝绪云:“昔刘向校书,辄为一録,论其指归,辨其讹谬,随竟奏上,皆载原书。” 刘向的校理以学术思想为按照,依照学说体系编定群籍。余嘉锡云:“刘向校书,折中外之原,辨其某家之学,出于某子,某篇之简,应入某书。遂增除重复,别止编次,定着为若干篇。……盖因其学以类其书,因其书以传其人,犹之后酬报先贤编所著书大全集之类耳。”刘向的校理以学术思想为按照,依照学说体系编定群籍。余嘉锡云:“刘向校书,折中外之原,辨其某家之学,出于某子,某篇之简,应入某书。遂增除重复,别止编次,定着为若干篇。……盖因其学以类其书,因其书以传其人,犹之后酬报先贤编所著书大全集之类耳。” 刘向又将所有叙録结集成书,是为《别録》。 刘歆以《别録》为根原总括群篇,撮其指要,撰成《七略》。姚名达认为《七略》开启了古代的图书分类,他以《汉书》卷三十六载刘歆“复领《五经》,卒父前业,乃集《六艺》群书,种别为《七略》”为据,认为“所谓种别者,即依书之品种而划分之”,故《七略》为图书分类之始。了古代的图书分类,他以《汉书》卷三十六载刘歆“复领《五经》,卒父前业,乃集《六艺》群书,种别为《七略》”为据,认为“所谓种别者,即依书之品种而划分之”,故《七略》为图书分类之始。《七略》的分类范例较为驳纯,但总体上依然以学术性量取思想家数为标凖。 班固增节《七略》旧文,参以己意,略加注释,遂成《汉书·艺文志》。此中“诸子”一略,蕴含儒家、道家、阳阴家、法家、名家、朱家、纵横家、纯家、农家、小说家共十家。 “诸子略”的设立,是典型的学术系统分类。班固认为,儒、道等九家的学术思想出于王官,“皆起于王道既微,诸侯力政,时君世主,好恶殊方,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做,各引一端,崇其所善,以此驰说,与折诸侯……若能修六艺之术,而不雅观此九家之言,舍短与长,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”“诸子略”的设立,是典型的学术系统分类。班固认为,儒、道等九家的学术思想出于王官,“皆起于王道既微,诸侯力政,时君世主,好恶殊方,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做,各引一端,崇其所善,以此驰说,与折诸侯……若能修六艺之术,而不雅观此九家之言,舍短与长,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”;而小说家“盖出于稗官,街谈巷语、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。……闾里小知者之所及,亦使缀不忘。如或一言可采,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”;而小说家“盖出于稗官,街谈巷语、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。……闾里小知者之所及,亦使缀不忘。如或一言可采,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”。 学术渊源差异,价值职位中央也存正在弘大差别。对于小说家的设立,吕思勉的评释较为通俗,他说:“盖九流之学,积厚流光,而小说则民间有思想、习油滑者之所为;其时布衣,不讲学术,故虽偶有一得,初不能相取解释,逐渐自新,以蕲进于深邃;亦不能同条共贯,有始有卒,以自成一统系;故其说蒙小之名,而其书乃特多。” 吕思勉进而指出,小说家之所以位列诸子之终,是因为“徒能为小说家言者,则不能如苏秦之遍说六国,孟子之传食诸侯;但能饰辞以干县令,如后裔求仕于郡县者之所为罢了。”吕思勉进而指出,小说家之所以位列诸子之终,是因为“徒能为小说家言者,则不能如苏秦之遍说六国,孟子之传食诸侯;但能饰辞以干县令,如后裔求仕于郡县者之所为罢了。” 然则“小说”一词毕竟后果有何含意?班固为何要以“小说”之名为学术家数立目?那两个问题看似寻常,却都有深研的必要。 “小说”一词,较早见于《庄子·外物》: 任令郎为大钩巨缁,五十犗以为饵,蹲乎会稽,投竿东海,旦旦而钓,期年不得鱼。已而大鱼食之,牵巨钩,錎没而下,鹜扬而奋鬐,皂波若山,海水震荡,声侔鬼神,惮赫千里。任令郎得若鱼,离而腊之,自制河以东,苍梧以北,莫不厌若鱼者。已然后裔辁才讽说之徒,皆惊而相告也。 夫揭竿累,趣灌渎,守鲵鲋,其于得大鱼难矣;饰小说以干县令,其于大达亦远矣。是以未尝闻任氏之习俗,其不成取经于世亦远矣。夫揭竿累,趣灌渎,守鲵鲋,其于得大鱼难矣;饰小说以干县令,其于大达亦远矣。是以未尝闻任氏之习俗,其不成取经于世亦远矣。 庄子此文属诸子罕用的“譬论”,即以“垂钓”譬“得道”——“鲵鲋”譬“小道”,“大鱼”譬“至道”。 经世之才高瞻远瞩,深谋远虑,故能于东海之中钓得大鱼,即“至道”;轻佻之徒只会讽诵词说,只能于水渠中钓得鲵鲋,即“小道”。由水渠中不成求得大鱼的小道理,庄子又引申出了“饰小说以干县令,其于大达亦远矣”的大道理,即成玄英云“夫修饰小止,拘谨言说,以求高名令闻者,必不能大通于至道”经世之才高瞻远瞩,深谋远虑,故能于东海之中钓得大鱼,即“至道”;轻佻之徒只会讽诵词说,只能于水渠中钓得鲵鲋,即“小道”。由水渠中不成求得大鱼的小道理,庄子又引申出了“饰小说以干县令,其于大达亦远矣”的大道理,即成玄英云“夫修饰小止,拘谨言说,以求高名令闻者,必不能大通于至道”。 庄子所言“小说”意有所指——不通“至道”的学说即为“小说”。其取“大达”对举,价值判断的意涵很是鲜亮,“大达”既为“至道”,“小说”便成“小道”。 《论语》云:“子夏曰:‘虽小道,必有可不雅观者焉,致远恐泥,是以君子不为也。’正义曰:此章勉人学,为大道正典也。小道谓异端之说,百家语也。虽曰小道,亦必有小理可不雅观览者焉,然致远经暂,则恐泥难不通,是以君子不学也。”《论语》云:“子夏曰:‘虽小道,必有可不雅观者焉,致远恐泥,是以君子不为也。’正义曰:此章勉人学,为大道正典也。小道谓异端之说,百家语也。虽曰小道,亦必有小理可不雅观览者焉,然致远经暂,则恐泥难不通,是以君子不学也。” 可见正在儒家看来,“小道”亦指取己意分比方的“异端之说”“百家语”,虽肯定其“必有小理可不雅观览”,但也不讳言“君子不学”。 自汉武帝“免除百家、独尊儒术”以后,“小说”的确成为不原儒家规范学说的代名词。《汉书•宣元六王传》载,东平王刘宇上疏求天子赐赉诸子书,大将军王凤认为不成,奏称:“《五经》圣人所制,万事靡不毕载。王审乐道,傅相皆儒者,旦夕讲诵,足以正虞意。夫小辩破义,小道不通,致远恐泥,皆有余以把稳。”自汉武帝“免除百家、独尊儒术”以后,“小说”的确成为不原儒家规范学说的代名词。《汉书•宣元六王传》载,东平王刘宇上疏求天子赐赉诸子书,大将军王凤认为不成,奏称:“《五经》圣人所制,万事靡不毕载。王审乐道,傅相皆儒者,旦夕讲诵,足以正虞意。夫小辩破义,小道不通,致远恐泥,皆有余以把稳。” 王凤虽未明言“小说”,但他所言“小道”“小辩”取《五经》相对,正泛指蕴含“小说”正在内的诸子学说。 后汉徐干《中论》提出,人君之大患莫过于“详于小事而略于大道,察其近物而闇于远图”,所谓“详于小事”“察于近物”者,便蕴含“口给乎辩慧切对之辞,心通乎短言小说之文”后汉徐干《中论》提出,人君之大患莫过于“详于小事而略于大道,察其近物而闇于远图”,所谓“详于小事”“察于近物”者,便蕴含“口给乎辩慧切对之辞,心通乎短言小说之文”。徐干所言“小说”,即指远离治国大要的街谈巷语、道听途说。 晋郭璞认为《尔雅》“犹未详备,并多纷谬,有所漏略”晋郭璞认为《尔雅》“犹未详备,并多纷谬,有所漏略”,于是“缀集异闻,会稡旧说,考方国之语,采謡俗之志,错综樊孙,博关群言”,于是“缀集异闻,会稡旧说,考方国之语,采謡俗之志,错综樊孙,博关群言”。刑昺疏云:“群言,谓子史及小说也,言非但征引六经,亦博通此子史等以为注说也。”。刑昺疏云:“群言,谓子史及小说也,言非但征引六经,亦博通此子史等以为注说也。” 刑昺所言“小说”,同样取“六经”相对,指“异闻”“旧说”及“方国之语”“謡俗之志”之类。以“小说家”称引文献类目,并非班固初创,至少桓谭已着先鞭;且班固对“小说家”的定义,的确未脱桓谭窠臼,故要明白《汉志》“小说家”的内涵,先要理解桓谭对“小说家”的认识。 桓谭《新论》云:“若其小说家,折丛残小语,近与譬论,以做短书,治身理家,有可不雅观之辞。”桓谭《新论》云:“若其小说家,折丛残小语,近与譬论,以做短书,治身理家,有可不雅观之辞。” 除了从真践上总结“小说家”的模式取价值,桓谭还以真例为证,进一步明白了“小说家”的内涵:“庄周寓言,乃云尧问孔子;《淮南子》云共工争帝,地维絶,亦皆为妄做。故世人多云短书不成用,然论天间莫明于圣人,庄周等虽虚诞,故当采其善,何云尽弃耶?”除了从真践上总结“小说家”的模式取价值,桓谭还以真例为证,进一步明白了“小说家”的内涵:“庄周寓言,乃云尧问孔子;《淮南子》云共工争帝,地维絶,亦皆为妄做。故世人多云短书不成用,然论天间莫明于圣人,庄周等虽虚诞,故当采其善,何云尽弃耶?” 桓谭认为,《庄子》中“尧问孔子”之类寓言取《淮南子》中“共工争帝”之类神话皆不原经传,乃虚诞妄做,故皆属短书,即小说也。然此类文献亦有可不雅观之处,不成尽弃。 桓谭对“小说家”的了解,乃其学术立场使然。《后汉书·桓谭传》言桓谭“博学多通,遍习五经,皆训诂大义,不为章句”桓谭对“小说家”的了解,乃其学术立场使然。《后汉书·桓谭传》言桓谭“博学多通,遍习五经,皆训诂大义,不为章句”。世祖时,桓谭官拜议郎给事中,上疏力陈时政,其学术立场于此可见一斑: 凡人情忽于见事,而贵于异闻。不雅观先王之所记叙,咸以仁义邪道为原,非有独特虚诞之事。盖天道性命,圣人所难言也,自子贡以下,不得而闻,况后裔浅儒能通之乎?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,删益图书,矫称谶记。(李贤注:伎,谓方技医方之人家也;数,谓数术明堂羲和史卜之官也;图书,即谶纬符命之类也。)以欺惑贪邪,诖误人主,焉可不抑远之哉? 臣谭伏闻陛下穷合方士皇皂之术,甚为明矣,而乃欲听纳谶记,又何误也。其事虽有时折,譬犹卜数只偶之类(李贤注:言偶中也。)陛下宜垂明听,发圣意,屏群小之直说,述五经之正义,略不异之俗语,详通人之雅谋。臣谭伏闻陛下穷合方士皇皂之术,甚为明矣,而乃欲听纳谶记,又何误也。其事虽有时折,譬犹卜数只偶之类(李贤注:言偶中也。)陛下宜垂明听,发圣意,屏群小之直说,述五经之正义,略不异之俗语,详通人之雅谋。 不难发现,桓谭恪守儒家学说,以尊经明道为要务,谏言皇上远离皇皂之术取谶纬之说。所言“巧慧小才伎数之人”,即方士取史卜之官,是“小说家”的次要起源;所言“群小之直说”“不异之俗语”,指“独特虚诞之事”,是“小说家”的次要内容。 桓谭要求皇上远离的,正是儒家强调的“君子不学”的“小道”,此一不雅见地,又是汉人对“小说家”的普遍认识。 桓谭取扬雄过从甚密,牢记扬雄,曾言:“通才著书以百数,唯太史公为宽广,余皆藂残小论,不能比之。子云所造《法言》《太玄》也,人贵所闻贱所见,故随意之。若赶上好事,必以《太玄》次五经也。”桓谭取扬雄过从甚密,牢记扬雄,曾言:“通才著书以百数,唯太史公为宽广,余皆藂残小论,不能比之。子云所造《法言》《太玄》也,人贵所闻贱所见,故随意之。若赶上好事,必以《太玄》次五经也。” 其持论以五经为原,室他说为“藂残小论”的立场,取扬雄的确一致。扬雄《法言》云:“或问:五经有辩乎?曰:唯五经为辩。说天者莫辩乎《易》,说事者莫辩乎《书》,说体者莫辩乎《礼》,说志者莫辩乎《诗》,说理者莫辩乎《春秋》。舍斯辩亦小矣。”宋咸注曰:“舍五经皆小说也。”其持论以五经为原,室他说为“藂残小论”的立场,取扬雄的确一致。扬雄《法言》云:“或问:五经有辩乎?曰:唯五经为辩。说天者莫辩乎《易》,说事者莫辩乎《书》,说体者莫辩乎《礼》,说志者莫辩乎《诗》,说理者莫辩乎《春秋》。舍斯辩亦小矣。”宋咸注曰:“舍五经皆小说也。” 所谓“藂残小论”即“丛残小语”,指不原经传的“街谈巷语”取“道听途说”,价值低下,时人室为“短书”。 王充《论衡·书解》云:“古今做书者非一,各穿凿失经之真,传违圣人之量,故谓之蕞残,比之玉屑。故曰:蕞残满车,弗成为道;玉屑满箧,弗成为宝。”《论衡·谢短》又云:“汉事未载于经,名为尺籍短书,比于小道,其能知,非儒者之贵也。”王充《论衡·书解》云:“古今做书者非一,各穿凿失经之真,传违圣人之量,故谓之蕞残,比之玉屑。故曰:蕞残满车,弗成为道;玉屑满箧,弗成为宝。”《论衡·谢短》又云:“汉事未载于经,名为尺籍短书,比于小道,其能知,非儒者之贵也。” 王充以“蕞残”“短书”指代“小说”,并非指小说书籍的形制短小,而是指此类文献内容穿凿失经,有违圣教。荀悦云“又有小说家者流,盖出于街谈巷议所造”王充以“蕞残”“短书”指代“小说”,并非指小说书籍的形制短小,而是指此类文献内容穿凿失经,有违圣教。荀悦云“又有小说家者流,盖出于街谈巷议所造”,则称得上是对桓谭、班固的附议。 做为一种学说或不雅概念,“小说”是形而上、笼统的;做为学说或不雅概念的表达,“小说”又是形而下、详细的,涌现为某种折营的载体。 周秦时期,“小说”一词次要指分比方己意的学说或不雅概念,立场差异,对象便各异;到了两汉时期,“小说”一词已有明白的指称对象,指这些不原规范、价值低下、风致卑微的书籍篇目,“小说”至此已成一个文类观念。返回搜狐,查察更多 义务编辑: (责任编辑:) |